十七(1/3)
马车过了柳河大桥后,新六军护送的队伍停住了脚。米传贤望着站满桥头的卫兵部属,强作笑颜,挥起了手臂:>
“回吧,都回吧,弟兄们!”>
弟兄们也挥起了手,要米传贤保重,祝米传贤一路顺风。一个侍卫副官跑过来,硬塞给他一支八成新的驳克枪,要他留着路上防身。>
米传贤很感动,谢过侍卫副官,却没收那把驳克枪:>
“这玩艺你留着日后打鬼子用吧!我……我用不着,护身我……我……我有枪。”>
侍卫副官坚持道:>
“军长,手枪比不了这二十响,你带着它就当是我……我还在您身边!”>
米传贤这才接下了,动情道:>
“也好!你跟了我这么多年,尽听我的,今儿我也听你一回吧!枪我收下,光复后,你再到我家取!也欢迎你和弟兄们到我老家走走,尝尝我们家乡的八宝饭!”>
侍卫副官红着眼睛向他敬礼:>
“是!军长!我们会常去看您老的!”>
米传贤习惯地举手还礼,可僵硬的手抬到半空中,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变化,手没向额头上靠,只呆板地挥了挥,再次说:>
“回吧,都回吧!”>
紧走几步,跳上马车,米传贤觉着眼中已聚满了水汪汪的东西,他很怕那水汪汪的东西会当着送行弟兄的面滚出眼窝,遂吩咐赶车的王老汉扬鞭催马。>
三匹马在王老汉的鞭打之下,奋蹄疾奔,击打在路面上的蹄声,如阵阵暴落的雨点。六月的风扑面而至,温热而强劲,险些将他头上的遮阳帽吹翻。他一手按住帽子,一手趁机抹下了纵横的老泪。>
没人看见。桥头上的弟兄们没看见,坐在车上的太太和小女儿也没看见。在桥头那帮重义气的部属弟兄眼里,他依旧是威严的军长;在太太和女儿的眼里,他依旧是威严的丈夫和父亲。他在方面军司令部,在那难堪会议上的一切。他们都不知道。>
其实,他真该好好哭一场。哭出来心里会痛快些。男儿有泪不轻弹,实是未到伤心处。这话,他今日总算体会到了。对那帮和他一起谋划反正的同党,他真是伤透心了。这帮靠他一手栽培爬到高位上的家伙,一看到他失势,马上扎到了老龙怀里,远不如手枪团的那帮弟兄。申双英竟聒不知耻地取他而代之,做了军长。老龙干得绝,他那帮同党干得更绝;老龙脚踏重庆、南京两只船;他那帮同党也脚踏他米传贤和龙国康两只船。>
当然,凭心而论,对这次流产的反正,他也是抱有私心的,确有搞垮龙国康,执掌第七方面军的意思。但他这意思并没有错,他执掌第七方面军,是要把七方面军拉到重庆方面去,为中央的光复做事情,不是象龙国康那样,看风使舵耍滑头。可中央偏就信不过他,偏就下令不准在七方面军搞策反,他一片真心可对天,天却不理不睬,结果,他就落到了卷铺盖告别军旅生涯的这一步。>
他也怪,几个月前和申双英他们谈反正时,那么慷慨激昂,真觉着自己是抗日英雄,为啥到了龙国康面前会变得那么不堪一击?为啥老龙一道破他的私心,他就垮下来了?看来,他本不是英雄,骨子里也还不够卑鄙。如果他是英雄,任何危险的气氛都不该压垮他。如果他能更卑鄙一些——至少卑鄙到老龙的程度,也会把那点小小的私心视为正当的谋求,坦然面对老龙的怒喝。他的失败,既因为老龙的狡诈,中央的糊涂,也因为自身的善良和软弱。最初构想反正宏图时,他甚至没想敲掉老龙。>
确是软弱。他无论如何不该当着那么多混帐部下的面,给老龙下跪。如果知道老龙不会杀他,他决不下跪,决不。这桩丢脸的事根本不该发生。他当时是吓糊涂了,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,忘了自己是个军长,忘了自己是向中央而不是向共产党反正,忘了自己和李汉铭的关系。老龙咋敢杀他呢?杀了他没法向李汉铭交待,也没法向中央交待。他向中央反正,老龙把他杀了,老龙这曲线救国是啥货色就一清二楚了。他这次和黄少雄那次不同,黄少雄的账可以往日本人的头上推,他这笔账却无法向日本人头上推,而且,黄少雄是轰轰烈烈干起来了,他最终还是纸上谈兵,没动干戈,老龙根本不可能杀他。>
真跪冤了。>
世事实难预料,人心不可揣摩,由此而忆及以往,觉出了天大的荒唐,仅仅七年前,国军众多将领们还人心思降,个个眼望南京,高歌“和平救国”,倡导“思想决战”。仿佛各部开上抗日前线都是迫不得已,都是受了重庆中央的欺骗。如今,又整整翻了个个儿,甩了南京瞄重庆,一齐拥护起重庆中央来,好象个个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羽,为国家、为民族不得不做汉奸。真弄不清他们这其中的神神鬼鬼、真真假假。他们的应变和适应能力太强了,后人书写这段历史时恐怕很难找到一两良心、半星天理。>
他还是讲天理良心的。不管有多少私心,不管当初为保存实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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