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1弥留(1/2)
冬月六,今岁第一场雪落下来的当口,燕京城颍川侯府里的七姑娘已经不行了。
天气连着阴霾了好几日,这一日终是落了雪。
雪沫子裹挟在凛冽的朔风之中,撞在酸枝木的窗棂上,窸窸簌簌的,闹的人心里渗着寒意。
外院三声梆子响过,大丫鬟溪梅提着个红漆海棠花的食盒子转过了回廊转角。
回廊五步间便挂了一盏红绸灯笼,白日里家丁们拿着长杆一盏一盏置换了上去,崭新崭新的,俱都贴着大红的囍字。此时迎着凛冽的北风,飞舞的仿佛要挣断牛皮挂绳,映衬得四周光影乱晃,人影皆张牙舞爪的,瞧着十分可怖。
溪梅披了件灰鼠皮镶兔毛边的披风,仍觉得寒意直往脖领子里乱窜,只得低了头,顶着风雪蹜蹜向前走着。待走到七姑娘房门前,一只手拢了食盒在怀里,一只手推开了隔扇门。
开了门儿,浓重的药味裹挟在暖意中便立时扑面而来,那种拍在脸上的厚重感让人直发晕。今岁自立了秋,七姑娘身上便越发的沉重,如今未及冬至,屋里已点了两个火盆子。溪梅定了定神,迈步进了屋子。
屋子里静悄悄的,七姑娘房里的丫鬟们俱都不在,只夫人张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烟柳立在外间,屏着气儿低着头,像是睡着了一般。只听见门口响动,立时便警醒的抬了头。待见是溪梅裹着风雪闪身进了屋子,她松了口气似的塌了肩,走了过去。
“这风雪头上的,冻着了吧。”烟柳迎了上来,接过溪梅手里的食盒,又帮着她解了披风。
溪梅嗡着声儿的答应了一句,她是七姑娘房里一等的大丫鬟,平日里与烟柳也说的上话,此时顾不得与烟柳寒暄,只红了眼,先看了一眼间。
间门口挂了湘妃帘,方才开门时带进了些冷风,此时成串儿的竹篾子涟漪晃动,里面便看不真切了。
烟柳此时已打开了食盒,食盒里是一只青花喜鹊登枝纹的汤盅,掀开盖子,一股子浓重的参味便与水汽一同氤氲了出来,险些顶了她一个跟头。
“这是……?”
如今七姑娘水米不进的,这一大盅参汤拎来作甚?烟柳不明所以,手里还拿着汤盅的盖子,抬了头看着溪梅。
溪梅此时眼里已然蓄了泪,听到烟柳询问,只拢了袖子狠狠擦了眼睛,这才压低了声儿,“百年的老参汤,老太太身边的莺歌儿给送来的。说是,说是,老太太发了话了,后儿是大姑娘的正日子,到回门子前皆在喜日里头,让七姑娘好歹撑过这三、四日,别给,别给她大添晦气。”她强忍着哽咽,一口气憋着说了这些,好歹缓了口气,又道,“也怕参汤灌不进去,还切了片儿……”。
说到此,到底没忍住,使劲儿捂了嘴,掖着声儿“呜呜”的哭了出来。
烟柳这才看见汤盅旁还摆了一个霁蓝的小碗,上面整齐码了一排切好了的参片。此时听见溪梅呜咽起来,唬了一跳,忙扯了她进了西厢宴息。
“你且忍住了,别叫夫人听见。”见溪梅哭的身子抖个不住,烟柳也没法子,又劝了一句便出了西厢。
府里老太太既发了话,下头谁也不敢藏着掖着,原本那些话儿该着溪梅去报,可溪梅到底是年才提上来的一等,着这种事儿便麻了爪儿,这会子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。烟柳叹了口气,拎了食盒撩了湘妃帘便进了间。
间只点了一盏琉璃灯,有些昏暗。
七姑娘躺在那张黑漆黄花梨千工拔步上,悄无声息的,若不仔细打量,口那点子起伏都已经瞧不真切了。
十五岁的姑娘,已然及笄,因着重病,此时瘦伶伶的,皮b着骨头,瞧着还是一副没长开的模样,脸也被那大红团花纹被面映衬的多了几分青白。
夫人张氏此时坐在边,闭目倚着架,脸上哀戚的颜仿若死灰。
“夫人。”烟柳轻唤了一声,便见张氏一个激灵醒了过来。
张氏心口“砰砰”跳的厉害,按住心口,先是瞧了一眼上的女儿,见女儿还是方才那般模样,这才转脸看向烟柳,“什么事儿?”。
烟柳虽有些为难,却也不敢隐瞒,只压低了声儿将溪梅方才的话报给张氏听了。
西厢那里,溪梅哭了一会儿渐渐收了声,正坐在宴息的炕头发呆,猛地便听到东厢间传来“哐啷”的碎瓷声。她激灵了一下自炕头跳了下来,紧接着便听见张氏悲戚的咒骂声。
“……老太太这是拿戳我的心窝子啊!有她这么偏心的吗?大儿是嫡出的姑娘,难道我的嫤娘就不是正经的侯府小?!这桩子婚事本是我们嫤娘的,偏叫大儿给截了去,她怎么就好意?大归的姑,不恪守道,竟抢了妹妹的婚事!那沈家的也不是个东西,心狗肺的玩意儿!他汝阳侯府如今不过是个破落户,若不是嫤娘自个儿愿意,这门亲事又怎么能应下来,倘若不是这对狗男女,我的嫤娘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!天老爷,你怎么不睁开眼瞧瞧!我的嫤娘自小和善,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,你怎么就这么对她……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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