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(1/4)
又下雨了。
皇帝拒绝撑伞,负着双手,独站城楼之上。
这一年是天鉴十二年,大梁开国,梁皇登基,已经十二年。梁皇萧焉四十又五,形貌英伟,气度华轩,要说,此时正当他的盛龄。
人都说,梁皇是个好皇帝,笃学勤政,俭而有德,开荡荡王道,革靡靡私欲,登基以来,硬是从这乱世中拨出了十二年的太平,让天下百姓,过上了十二年的安生日子。
但梁皇也是个怪人,他时常登上这座高耸城楼,向西方眺望。城楼上的旗杆空空荡荡,没有再挂过任何一面旗帜,石头城里的老人说,这旗杆上曾挂过一个阴间人,曝晒三天三夜,腐化为骨。旗杆上阴气极重,于是从此不再悬挂任何一面旗帜。
如今,这世上又一次寂灭了阴间人的传说,十二年一个轮回,在新一道轮回的人们心中,已经没有了“阴间人”这三个字。人们都说,天下太平了,一切,便都好了。
只有梁帝萧焉,知道这一切并不那么好。
皇帝又一次问起:“这雨下了多久了?”四十五岁的皇帝,正当盛龄,记忆力有时候却似乎没那么好。侍从只好又说一遍,“禀陛下,这雨从今年元宵过后就开始下,至今已经下了快三个月了。”侍从察言观色,又小心翼翼地说,“陛下无需担忧,此乃祥兆,雨水丰,南风熏,今年又会是一个瑞年……”皇帝却无心听这后面一句,只是喃喃道:“下了三个月了么?”又说,“建康过去下过这么多雨?”
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迷离的,彷佛目光并没有落在眼前的这一个世界中,而是穿透了重重的时光与迷雾,回到了极久远前的日子。
是啊,建康城过去下过这么多雨吗?江南过去,有过这么多雨水吗?是他老了吗,昏聩了吗?为何他的记忆中,兰溪,南兰陵,澄州,建康,每一个他曾经踏足过的地方,都不曾下过雨?李柔风只要一回头,三千世界都是琉璃一样的光亮,阳光或炽烈或清煦,和风容与,明月映天,哪来的雨?
是了,是李柔风,他印象中有李柔风在的地方,就从没有下过雨,他真的是老了,他忽然发现他脑海里现存的记忆,竟都有李柔风,一片阳光亮堂,全都没有雨水。
李柔风离开他已经十二年了。他在他登基的三个月前离开,登基的时候,他身边没有李柔风。他这一去就是十二年,他没有再见过他。
皇帝在努力地想,这十二年中下过很多雨是么,这十二年中他似乎从没有停歇,他似乎做了很多事情,但是突然,他什么都想不起来。塞满他脑海的,全都是兰溪的日子,澄州的日子,南兰陵的日子,有李柔风的,那些快活明媚日子。
皇帝说:“这雨真是下得太久了。”他负着双手的伟岸身躯微微佝偻了些,两鬓斑白,沾上了如烟似雾的烟雨,他在城楼边倾身,雨失楼台,雾迷津度,他整个身体也彷佛陷入了那无边无际漫天彻地的烟雨里。
侍从在一旁看着,他伴随这位皇帝从澄王一直成为梁皇,他心中的梁皇英明神武,不可一世,但这时,他忽的觉得皇帝也有些老了,伴着这彷佛永无止境的雨水,有些老了。
“启奏皇上,”又有内侍匆忙来报,整个人滚袍伏跪到皇帝身前,瑟瑟发抖,“太子殿下他……把太子宝印给砸了!”
“胡闹!”皇帝一声暴喝,蓦地回头,“为何?”
内侍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,白色的脸也紧贴着地面,衣服上和脸上全都粘上了黑色的泥水,彷佛只有这样的肮脏处境才能给他些微的保护,他颤声道:“太子殿下他……他说他并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,为何要做这个太子。”
皇帝那依然铁骨铮铮的手指重重收拢起来,一捏,便是咯咯的响声,他按捺着脾气道:“朕与他说了多少次,他就是朕的血脉,他的母妃景氏,本就是朕的人;他胸口的胎记,与朕一模一样,难道他还是不肯信么!”
皇帝的声音,一声扬似一声,一声声都似钢鞭,抽打在趴伏在地的内侍身上。
“殿下说……殿下说陛下与萧子安本就同宗同脉,指不定萧子安身上也有那块胎记,陛下何必要拿一个太子之位做幌子,却把他囚禁在佛寺里十五年……太子殿下请求陛下……”内侍听见皇帝冷冷地追问了一声“请求朕什么?”浑身抖如筛糠,结结巴巴道:“太子殿下请、请求陛下给、给他一个痛快,要、要么一刀杀了他,要、要么给他自由……”
要么一刀杀了他,要么给他自由——
他是什么人!他是大梁皇朝的太子萧淳风!求父杀子,他竟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!皇帝忽的想起通明先生给萧淳风的判词:大凶大杀。他心中泛起一阵激寒之意。
“打!”勃然大怒的皇帝道,声音骤然沉下来,却变得无比冰冷,“给朕打,打到他服服帖帖,打到他认清朕才是他的父皇。”
内侍倒爬着退了下去。
皇帝玄色的龙袍已经被愈来愈浓的雨水沾湿,呈现出大片比玄色更加漆黑的颜色。皇帝的心中更冷,更凉,他本以为,萧淳风天资聪慧,不输维摩,只要他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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