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6再世为人(1/3)

不知是哪个丫头留了半扇窗子,窗外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雀鸣叫,让这间被药汤子熏旧的屋子多了几分生气。

裴嫤只觉得身上酸痛,眼皮子更是十分沉重,忽而闻得这婉转之音,灵窍竟似清明了起来,心头那点子混沌也渐渐散开。

她缓缓睁开了眼,入眼便是那顶水墨烟云的细葛帷帐。

冬至月的,怎么挂了细葛的帐子?

她蹙了眉头,慢慢起了身,窗外的鸟雀又啾啾了几声,让她惶然一惊,冬月里又哪有鸟鸣……

这是什么时节?

正恍惚着,拔步的帘子被人撩了开来,探进一张银盘子似的圆脸儿,见她醒来,喜笑颜开,“七姑娘,你醒啦,身上可轻快了?”一边说着,利手利脚的将帷帐挂了起来,又探身过来,要将她扶起来。

裴嫤呆愣愣的任由那圆脸儿丫鬟将自己从被窝里扶了起来,忽的想起了她的名字,脱口而出道:“墨竹,你不是嫁人了么?”

墨竹闻言一呆,瞪大了一双圆眼睛,衬在一副圆脸盘上显得有些滑稽。

裴嫤很记得这个丫头,不是因为这丫头伶俐或是愚蠢,而是因为其最终嫁给了厨房管事卢婆子的瘸儿子。

那些岁月里,她镇日坐在绣楼里,对丫头们自不上心。墨竹几次三番的求到她跟前,说是卢婆子正在满院子寻媳,仿佛在打自个儿的主意。

她不晓得卢婆子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,也没心知道,最终让卢婆子得了手。墨竹出嫁那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,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。

也是在那一日,她自旁的丫头那里得知,卢婆子的儿子不光瘸,还五毒俱全,更甚者喜欢对女人动手。墨竹嫁过去,竟还是继室。据说前头那个娘子,就是叫他给打死了。

她当日听了,心里倒有些戚戚,开了箱子叫小丫鬟给墨竹送了些银两。银子送过去了,却没有回音,只知道墨竹跟着丈夫去了庄子。那个时日里,她还觉得自个儿十分仗义,便是出嫁的丫头都得照拂。

多么的愚蠢……

直到临死,她都不晓得便是从墨竹出嫁的那一刻,再没有丫头对她忠心。

这一世,再不能那样了啊。

主仆二人皆在愣怔之中,帘子外忽的传来“噗嗤”一笑。

这一笑倒惊醒了两人。

墨竹脸上霎时烧红,跺了跺脚咬唇道,“姑娘怎地如此排揎奴婢,什么嫁人不嫁人的。”忽的又一歪头,仔细瞧了瞧裴嫤,担心道,“可是魇着了?”

倒忘了害羞。

裴嫤此时也清醒了许多,定了定神打量了面前的墨竹。果然不似记忆中的沉稳模样,瞧着年轻了些许岁数。

她想起什么,警醒的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手。

果然……

殒命之年,病延宕,一双玉手早已似枯骨一般,哪像面前这双手,青葱水灵,带了些细肉,五指一翘,还能瞧见四个小小的涡儿。

那一年,身上不好,心郁结,又见着自己日渐消瘦不成人样,只觉得日子漫长而晦涩,不过一旬,竟似一生一般。

“姑娘,该起了。”

见裴嫤只坐在上,方才笑出声的那个忍不住过来轻声道。

不觉间,绪又飘远了啊。

裴嫤回过神来,偏头看去,不由的笑了起来。墨竹还未出嫁,这一位自然也还在身边,她软软的唤了一声,“严姑姑”。

严姑姑此时瞧着不过三十出头,如今依旧是她院子里的管事娘子,此时见她气见好,似是松了口气。可不一会儿,面上便又如记忆中一般,严肃了起来。

“严姑姑,咱们姑娘方才好些,您就别这么给脸了。”瞧见严姑姑脸坏起来,墨竹为主子叫屈,“外头那些个嘴碎的说咱们姑娘装病躲懒不去给太夫人问安,可刚刚您也瞧见了,姑娘确实神不好。”

一边说着,将裴嫤自榻上扶了下来,开始梳洗穿衣。

严姑姑听得墨竹的话,面上缓了缓,叹了口气,却又道,“姑娘今日若确然不利,便休息一日。只姑娘大了,有些事儿,便是姑娘不爱听,总得有人来做这个恶人。”

墨竹正在给裴嫤梳头,闻言就要跺脚,裴嫤忙按住她,腆了笑脸儿对严姑姑道,“姑姑尽管说,我仔细听。”

严姑姑不妨今日裴嫤换了子,迟疑了片刻,却只疑心这是推搪的新伎俩,到底说了下去,“姑娘今晨报说身上不,太夫人那里送了早膳过来,世子爷差多宝儿送来了猫子,说是给姑娘散散心。还有大姑娘那里,送来了一个荷b,装了些逍遥丸,说是宫里的方子,加味。”

裴嫤听着,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
她平日里身子不算强健,总有些头疼脑热的。每回各个院子皆会送来些玩意儿,都是些寻常物件寻常事儿,严姑姑今日怎地特意摘出来说道。

心里正想着,方要如以前那般敷衍,脑子突地一疼,一下子想起了三途川上,宋骞的那番话。

忙停住话头,应道,“这会子是什么时辰了,老太太可歇了晌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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